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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8月21日 星期

菰雨生凉


■王太生

菰,植物中的隐者,赤足卷腿,生长于湖荡深处。

夏日菜市,常看到有人在卖菰。刚出水的菰,淡绿透着牙白,身上沾着些许浮萍,让人想到风起于青萍之末——绿草摇翠,烟波漫卷,吹来沁人心脾的菰蒲清香、荒野气息。

湿地或沼泽里的菰,长成一种地老天荒之势。而在江南园林里,这样的水生草本植物与建筑结合在一起,便成另一番意趣。

“菰雨生凉”,这四个字,有烟水气息。我见到时,字悬在木匾上,是在苏州同里古镇的退思园里。

退思,让人望而思其义,园子的主人已不再大红大紫、大富大贵,他从热闹处转过身来,从喧闹转向寂静。

寂静的住所,自然是门前冷落鞍马稀。

这是一个中年男人,劳碌半生,回到家园,吹风乘凉。他相信,心定自然凉,更何况还有雨、有植物,所以手摇蒲扇,动作不紧不慢,姿态不疾不徐。

园主人坐在亭子里,看书、打瞌睡。亭子近水,四周长满野菰、荷叶、蒲草,群鱼浮头,蜻蜓款款低飞。雨说来就来,来时风满亭。雨过之后,水雾缭绕,生氤氤凉气,翠色和烟老。

文人喜欢与菰相伴。天地植物,有水则有灵气。清代扬州文人焦循的书斋名曰“雕菰楼”,名气极大。四面开窗,窗外曲水环绕,春草夏蒲、秋芡冬苇,尽收眼底。焦循自己在诗中说:“开窗但杨柳,坐久身不知。鹭起人烟尽,牛鸣即涧迟。闲心变书史,病骨识天时。昔日张公子,犹有千首诗。”如今,焦循的那座小楼早已荡然无存,但有一丛野菰,从未消失,依然活在人们的记忆中,仿佛还在窸窣作声。

菰,又名茭白,生于浅水的草本植物,叶似芦苇,根茎可食。秋天结实,皮黑褐色,状如米,故称菰米,亦名雕胡米。

关于雕胡米,《西京杂记》中有个故事。西汉时,有一个叫顾翱的绍兴人,从小失去父亲,独自侍奉老母,非常孝顺。母亲喜食雕米饭,顾翱经常带着子女去采摘,还疏导水流亲自种植,大有收获。他家住太湖边,后来湖中只生长雕菰,也没有别的草,虫和鸟从不来扰。

一碗雕米饭,宋人林洪在《山家清供》里说,“曝干砻洗,造饭既香而滑”。林洪的餐桌上,总有许多这样散发植物清香的饮食,尽得林木水泽之气。

不过,多数人不知道雕胡米,茭白才是寻常物。

茭白这东西,从前水乡人不吃,见外面的人吃,也跟着吃了,就像抓到螃蟹的人,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。

我以茭白入菜,通常切丝炒肉,油光浸润,二味渗透,煞是好吃。至于《随园食单》所提茭白的另一做法,“切整段,酱、醋炙之,尤佳”,则完全是一派山川清雅的素食滋味。

这个世界有些东西很有意思。茭白这名称似乎有些俗,称它为“菰”,就显得雅,易入诗入画。

在我的家乡,茭白被称为高瓜,长在水泽里。我一直觉得水中有植物的清香,蒲、苇、菱、荇菜……也有菰。这些水生的植物,让水体有一种独特的淡淡香味,释放出水流相送的生命活力。

还是回到“菰雨生凉”:雨水落在菰和其他水生植物上,凉风既起,暑热散去,虫儿开始窸窣鸣吟……

其实,一场雨后,天色向晚,荷雨会生凉,蒲雨也生凉,只是没有“菰雨”来得雅致。

我要是早生一百年,大概会在一场雨后拜访退思园这座江南老宅子。

虽然林洪把菰米饭说得米粒香滑,我倒是想象着园主人家中正用柴火熬着一锅菰米粥。

暑意消退的园子里,菰米粥大概才是最相宜的饭食。当然,再配上一盘茭白炒肉丝,就最好不过了。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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