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在窗前的空地上，搭建了一个精致的小花园。这块不过十步距离的地方，被母亲布置得繁盛而温馨。西南角上，一丛南天竹上满是小巧的红果；南墙边，三两株野蔷薇正绽放着鹅黄色的花瓣。最引人注目的，是一棵一人高的绯樱，每年3月，紫红色的小花如瀑布般挂满枝头。绯樱脚下，一圈迎春花围绕着，开放时如同镶嵌着黄色星星的草裙，洋溢着热情奔放的气息。

这片世外桃源是我回家后常去的地方。我喜欢搬个小凳子坐在其中，趁着夕阳未消，读一会儿书，听几首歌，或干脆静坐发呆，享受时光静静流淌的愉悦。我常常想，母亲在这片空地上种植花卉，而非蔬菜，定是对美有着独到的追求。然而，令我费解的是，如此追求美的母亲，为何要用一些破旧之物来装点她精心打造的花园？

最先引起我注意的，是那只我家用了20年淘汰下来的旧笼屉，被母亲种上了一捧雏菊。接着，是我小时候洗澡用的大木盆，被母亲用旧衣物包裹，做成了绣球和山茶的花盆。后来，我在花园里陆续发现了褪了漆的旧奶粉罐、家中上个月破损的泡菜坛子……甚至我随手丢弃的发卡，也不知何时被母亲捡回，装饰在了种有蒲公英和芸薹花的泡沫箱上。那一件件旧物，如今都被母亲像变魔术一样，重新安置在花园的各个角落。

我以为母亲是出于节俭，于是提议由我来购买一些精美的花盆，替换掉这些破旧之物。不料母亲一口拒绝：“不要！这些怎么能算破烂呢？这些都是我们家的老朋友，陪伴了我们这么多年，即使不再使用，也绝不是破烂。”母亲指着一盆花说：“你还认得这个吗？这是你上小学时最喜欢的雨衣，那时候你天天盼着下雨，后来穿不下，我就把它改成了花盆罩子……还有这个，是你5岁的生日礼物——一个小鼓，你走到哪儿都抱着它，还因为这个跟邻居家的妞妞打了一架呢！”

我确实忘记了，真的认不出它们了，但母亲记得。母亲捧起那个开满粉色小花的铁皮奶粉罐，眼神忽然温柔起来：“你上中学那年，我的腿疾复发，医生让我多喝牛奶。你知道我一喝牛奶就拉肚子，于是暑假里，你顶着大太阳，从城东跑到城西，给我买这种适合‘乳糖不耐受’人群的奶粉。看着你大汗淋漓的样子，我心疼极了……我一直留着这个罐子，每次想扔的时候，都下不了手，索性给它种上花，让它也美丽起来，它应该也会很开心吧。”

我愣住了，一种过电般的感受瞬间涌上心头。原来，这些在我眼里的“破烂”，都是母亲记忆中的珍宝。这座普通的小花园，对母亲而言，更像是一座缀满鲜花的“博物馆”。母亲在这里种花，或许从来不是为了花的美丽，而是为了给这些“老朋友”一个美丽的家。

人们常说，时间永不停歇。但在这一刻，我分明看到，向前奔跑的时间在这座时光花园里停下了脚步，留下了无数温馨的记忆。

■王 溧